第十二章 李梅的试探
档案室内王龙用软布擦拭档案柜上的铜锁,这个时候李梅的声音裹着冷意飘进来,“陈先生,借支铅笔。”
李梅今天换了件藏青色棉袄,领口别着枚玉兰花胸针,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,王龙从笔筒里抽出铅笔递过去,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,冰凉刺骨,像触到了结冻的苏州河面。
李梅接过铅笔,却没立刻走,反而倚在档案柜上翻看着手里的《军需月报》。
“听说江湾那边在建仓库?我弟弟托人带信,说新换的营房就在仓库附近,夜里总听见卡车响” 李梅突然开口,似乎是随口一说,然后的指甲在 “民国二十八年” 的字样上轻轻划着,
王龙的钢笔尖在户籍册上顿了顿,墨点在 “韩冰” 的名字旁晕开个小圈,“仓库?我只管旧档案,这些新动向怕是不清楚” 他故意让南京口音里带着茫然,左手悄悄将那份标着 “甲字三号库” 的布防图塞进《吴郡志》。
窗外的宪兵队正换岗,皮靴踏在结霜的石板上,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,李梅突然笑起来,棉袄的盘扣随着动作轻轻晃动:“也是,陈先生刚来没多久。” 她合上《军需月报》,却在转身时 “不小心” 将报纸掉在地上,社会版的 “江湾仓库竣工” 标题朝上,边缘被红笔圈出个模糊的痕迹。
王龙弯腰捡报纸时,看见她棉袄口袋露出半截纸条,上面印着仓库的平面图,看着好像和他从李梅弟弟通讯录里看到的一模一样,把报纸递了过去,指尖在标题旁的空白处轻轻敲了敲:“这些事,怕是要问总务处。”
“说的是。” 李梅接过报纸,却突然凑近半步,棉袄上的樟脑味混着茉莉香漫过来,让王龙鼻子顿时充斥着香味。
“不过我听张主任说,陈先生对旧仓库的档案很熟?民国二十六年的军备库,是不是也在江湾?” 李梅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,近距离的盯着王龙的眼睛。
这句话像根针,猝不及防的刺向王龙的软肋,他昨天刚查阅过民国二十六年的军备档案,里面明确记载着江湾仓库的前身就是日军军火库。
“李小姐记错了吧?我只整理户籍册,军备档案归钱先生管”王龙往档案柜退了半步,铜锁的冰凉透过长衫渗进来,王龙为什么这么害怕,就是因为那不切实际的叫韩冰的名字出现,王龙就开始担心他曾经在日军司令部里面的事情暴露出来,或者是不想这么快暴露出来。
走廊这个时候传来了皮鞋声,钱立的身影出现在门口,中山装的领口系得一丝不苟,一脸严肃的盯着王龙和李梅两个人。
“你们在聊什么?这种市井消息,有什么好说的。” 钱立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圈,最后落在李梅手里的报纸上,。
“没什么钱先生,我请教陈先生点档案的事”李梅慌忙将报纸塞进棉袄口袋。
钱立走后,档案室的空气也是顿时压抑起来,王龙假装翻找户籍册,眼角的余光却盯着李梅的背影,她正对着窗户整理棉袄,手指在口袋里窸窸窣窣动着,像是在藏什么东西,当她转过身时,胸针的位置挪到了右边,而刚才明明别在左领口,这是传递暗号的常用手法。
午休时,王龙故意去食堂晚了些,李梅坐在角落的桌子旁,面前摆着两碗阳春面,见他进来立刻招手让王龙过去她那里。
“陈先生快来,我多买了一碗。” 面条上的葱花已经蔫了,显然放了许久。王龙不想过去,但是李梅如此喊了不去也不好,所以,只能硬着头皮坐下。
“我弟弟说仓库的铁丝网通了电,夜里还有狼狗巡逻”王龙刚坐下,李梅就对他小声的说了一条从她弟弟那里得知的消息。
“李小姐关心则乱,这些事不该我们操心”筷子在瓷碗里轻轻碰撞,发出清脆的声响,王龙挑起面条,故作无所谓的样子,吃起他的面条。
同时,看见李梅的筷子在碗底划出个 “三” 字,想起仓库布防图上的三道锁,心跳骤然加速,同是,对李梅的身份也是越加迷离。
下午整理档案时,王龙在民国二十七年的卷宗里发现张新的字条,是 “渔夫” 的笔迹:“李梅之父曾为日军翻译”纸边沾着点油渍,像是从食堂带来的。他迅速将字条藏进袖管,指尖触到粗糙的纸纹,这与李梅弟弟通讯录上的纸张质地完全相同。
老张这个时候抱着茶缸经过,茶盖碰撞的声响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,只见他来到王龙的身边,停了下来,嘴角一丝微笑的看向王龙。
“陈先生,你看这李小姐,天天往你这跑,怕是对你有意思。” 老张往李梅的方向努了努嘴,似笑非笑的说道。
王龙翻开《上海街巷志》,手指在江湾的位置画了个圈:“张叔别开玩笑,人家是张主任身边的人。”
这话刚说完,李梅就抱着档案盒进来了,盒底贴着张黄色便签,上面写着 “调阅民国二十六年江湾军备库档案”,“张主任要的。” 她把档案盒放在桌上,便签的一角故意翘起,露出 “紧急” 两个字,“说是要核对当年的入库清单。”
王龙打开档案盒的瞬间,看见最上面放着张仓库剖面图,通风管道的位置被红笔标了出来。
“怕是要找一阵子,李小姐先回去吧”王龙不动声色地将图纸塞进卷宗深处,拿出几本无关的旧账册在那里翻阅。
李梅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停,突然说:“我弟弟说,仓库的通风口能过人。”
夕阳透过档案柜的缝隙,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影子,王龙数着李梅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,才从卷宗里抽出那张剖面图。图纸背面用铅笔写着 “今夜子时”,墨迹还带着潮湿的光泽,他想起 “渔夫” 的字条,突然觉得那茉莉香里藏着股血腥味。
锁档案柜时,王龙故意将钥匙落在抽屉里。折返时,听见李梅在打电话,声音压得很低:“…… 他好像起疑心了…… 嗯,按原计划……” 他推开门的瞬间,电话突然挂断,李梅的手指还停在拨号盘上,对于王龙突然的进来,李梅脸色顿时白得像张纸。
“忘记拿钥匙了。” 王龙的钥匙串在指间转得飞快,目光落在电话旁的茶缸上,里面的茉莉茶还冒着热气,显然刚泡没多久。
李梅慌忙将一个黑色小本子塞进抽屉:“陈先生慢走。” 她的声音发颤,胸针的玉兰花在灯光下闪着诡异的光。
走出党部大门,寒风吹得人脸生疼。王龙看见钱立的黑色轿车停在巷口,车窗摇下半截,李梅的身影在车里一闪而过,王龙裹紧长衫,往复兴公园的方向走去,必须尽快告诉 “渔夫”,李梅可能不是简单的联络员。
假山后的黄杨丛里,王龙摸出那枚蚯蚓玉佩,这是他与 “渔夫” 的紧急联络信号,今早李梅凑近时,胸针的尖角不小心划到的,他突然想起李梅弟弟通讯录上的最后一页,用红笔写着 “清除内鬼”这 四个字,墨迹淋漓,像未干的血。
王龙将玉佩藏回怀里,转身往回走,他知道今夜绝不会平静,李梅的试探像投入湖面的石子,激起的涟漪里藏着看不见的漩涡,而他则像走在薄冰上,每一步都要踩着最谨慎的节奏,才能在这场真假难辨的较量里,找到活下去的缝隙,而李梅的试探究竟来自哪里,也是王龙所担心的。
回到住处,王龙将李梅的所有线索摊在桌上:会移动的胸针、藏着密码的报纸、通风管道的秘密、日军翻译的父亲、黑色小本子…… 油灯的火苗跳了跳,这些碎片在他脑海里渐渐拼凑出个模糊的轮廓,李梅或许既是张诚的眼线,又是某个神秘组织的成员,而自己,不过是她棋盘上的一颗棋子。
子夜的钟声敲响时,王龙吹灭油灯,窗外的巷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,停在他的窗下,他握紧枕头下的匕首,那是从日军井田办公室缴获的军刀改制的,刀锋上还留着老鬼子的血,黑暗中,李梅的笑脸与她弟弟通讯录上的 “清除内鬼” 重叠在一起,像张撒开的网,正慢慢收紧。
他知道,从李梅打听仓库的那一刻起,这场潜伏游戏就进入了更凶险的阶段,信任是最奢侈的东西,这句话突然在耳边响起,王龙闭上眼睛,脑海里闪过韩冰的平安扣、吴军的笑脸、训练教官的警告,最后定格在李梅那双看似单纯的眼睛上,那里藏着的,究竟是战友的期盼,还是猎人的寒光?
天快亮时,王龙才迷迷糊糊睡着。梦里又回到了伊春林区,韩冰在雪地里摔了跤,一脸委屈的看着自己,吴军的口琴声从炮楼方向传来,低沉而忧伤,他想跑过去扶韩冰,脚下却像踩着棉花,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远,最后化成漫天飞舞的雪花。
睡醒的时,王龙摸了摸额头,全是冷汗,他知道,不管李梅的真实身份是什么,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更加小心,仓库的秘密像块烧红的烙铁,谁碰谁烫手,而他能做的,就是戴着 “陈志明” 的面具,在敌人织好的网里,继续做一条沉默的蚯蚓,等待合适的时机,拱开压在头顶的巨石。
走进档案室时,李梅已经在整理档案了,棉袄的胸针别回了左领口,茉莉香里掺着淡淡的硝烟味。
“陈先生早。” 她的笑容像往常一样明媚,仿佛昨晚的试探从未发生。
王龙点点头,打开档案柜的瞬间,看见民国二十六年的军备档案上,放着一朵新鲜的玉兰花,花瓣上还沾着晨露,像滴未干的泪。
